原標題：刮雪的日子

　　瞿方業

　　多年前的一個冬天，家里的水窖壞了，只好到其他人家的水窖里挑水吃。

　　周末的清晨，醒來后覺得窗外亮晃晃的。冬天大清早咋這么亮？正想著，就聽到母親在院子里說：“下雪了。”

　　一聽下雪了，就一骨碌翻起身，迅速穿衣出屋。潔白的雪將院子蓋得嚴嚴實實，有一種晃眼的白。踩著厚厚的積雪“咯吱咯吱”出了大門，只見近處的道路、田地，遠處的山巒、溝壑，都被皚皚白雪覆蓋，楊樹、棗樹、桃樹、梨樹的枝枝丫丫都掛著雪花，晶瑩剔透，好看極了。一場大雪，將整個村莊變成了童話世界，潔白、美麗，甚至有些陌生，真是令人興奮。

　　更令人興奮的是，一場大雪，家里的吃水問題暫時解決了！

　　簡單地吃了早飯，我和弟弟一人提個水桶，開始收集院子里的雪。雪足有四指多厚，還在不停地紛紛落下。院子干凈平整，只要小心地用鐵锨將雪鏟成堆，用水桶提回屋即可。母親在火爐上坐了大鐵鍋專門化雪，化出的雪水倒進旁邊的水桶澄清，清水倒進大水缸，泥湯倒進花園子。

　　院子里的雪很快收完了，我們轉戰到院外。外面的地不平整，得小心地用大鐵勺刮雪，避免刮上泥土和柴草，更要小心臟東西。我和弟弟比賽誰刮得更快，院墻周圍的積雪很快成為我們的戰利品。

　　在冰天雪地里刮雪，手腳都凍得冰冷，但我們的心里熱乎乎的，尤其想到這場雪解決了家里的吃水難題，未來的一段日子不用去別人的窖里挑水，不用去別的村莊拉水，不由得就非常開心。也許一些人因為升學而開心，一些人因升職而快樂，我們用自己的微薄之力解決了家里的一點困難，同樣感到快樂無比。

　　那一天從早到晚，我和弟弟一直四處刮雪，院子周圍刮完了，就往更遠的地方，只要那地方雪厚、干凈，就是我們的戰場。

　　母親的心情格外好，中午給我們做了長面，炒了酸菜洋芋絲，拌上油潑辣子，味道簡直美極了。當然，平時都是馓飯就酸菜炒洋芋絲，拌上油潑辣子，熱騰騰地吃著也很美，但白面條拌酸菜洋芋似乎更美。吃完飯，我們刮雪更起勁了，冰天雪地和冬日的嚴寒，絲毫阻擋不住我們熱氣騰騰的喜悅心情。

　　一邊刮雪，哥倆還聊著各種趣事，聊著文學作品。弟弟喜歡讀《三國演義》，對劉關張雪遇黃老先生一節尤為贊賞，他吟誦起了黃老先生雪中吟哦的詩句。我們都特別喜歡“騎驢過小橋，獨嘆梅花瘦”的意境，想象著茫茫雪野，一位世外高人騎驢吟詩，獨過小橋，不禁心馳神往。此后每次雪中漫步，都會想到這詩句和我們刮雪的情景。

　　我們還邊刮雪邊唱歌。盡管腳上的布棉鞋早就浸透了雪水，但唱起歌兒就感覺心情愉悅。我們平日里就喜歡邊干活邊唱歌，唱歌不會影響干活效率，反倒讓人忘記疲勞，使勞動成為一件令人快樂的事。

　　那場雪下了好多天，漫山遍野都積滿了皚皚白雪。因此，在學習和家務之余，那些天我們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四處刮雪。家里的爐火在不做飯的時候，就不停地在化雪，家里的水缸總是被清澈的雪水裝得滿滿的，令人安心。

　　雪水比窖水可好多了，味道醇厚甘洌。媽媽用雪水在大瓷茶壺里泡了茶，清香飄滿了小屋，用小瓷盅喝，滿口生香。也許我們收集的雪水不如紅樓人物從梅花枝上收集的雪水甘醇，卻也別有一種甘甜在里面。

　　那些山洼背陰處的雪一冬天都沒有化完，家里的水就一冬天不用發愁。村南白沙灣的陰坡里積雪很厚，夜晚月亮升起的時候，那些地方一閃一閃地仿佛泛著微光，到了白天，那些山洼就成為我們刮雪的去處。積雪隨著山形地貌一層一層地，像一層層的白砂糖。我們用鐵勺輕輕地刮起，小心地放到桶里，收滿兩擔就挑回家去。挑兩桶雪比挑兩桶水可輕省多了，我們沿著田埂走著，談著各種趣事，唱著我們喜愛的歌，將快樂灑滿山野。

　　那個冬天過后沒幾年，家鄉就引來了黃河水，十多年前還通上了自來水，鄉親們早就不為吃水發愁了。但那些個刮雪的日子，一直留在記憶中，盡管那段日子里有凜冽的寒風，記憶中卻仿佛只留下了溫暖，有母親的笑臉，有我們的歌聲，有故鄉的寧靜，有我們在雪野上對未來的無限憧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