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建準《普通日記》考釋

　　《普通日記》封面

　　《普通日記》書影

　　著名書畫家裴建準的聯對及山水、駿馬、花鳥常見于博物館、畫廊、古玩店，而他所書匾額常見于20世紀60年代以前蘭州的各商號門臉之上。

　　裴建準（1885年-1969年），字孟威，號南谷山人，別號南谷小乘頭陀、南谷散人，原籍甘肅省寧定縣（今廣河縣），生于該縣三甲集裴水家村，光緒間因戰亂寄籍甘肅渭源縣。南谷，為山名，在渭源縣，以記其寓居之地。齋名晉晉齋，記其源于山西聞喜裴姓。清末，畢業于甘肅陸軍學堂、保定軍官速成學堂。1910年參加同盟會，任甘肅陸軍第三標教練官，因參加辛亥革命被解職。辛亥革命后，歷任甘肅省臨時參議會議員、陸軍部《武德雜志》總編輯、保定軍官學校戰術教官、陸軍訓練總監監員、參戰軍教育長、參謀長、授榆威將軍、河州少將鎮守使、肅州中將鎮守使，甘涼衛戍司令、甘肅省政府委員兼省防司令、軍事處長，蘭州市參議會議長、甘肅省銀行董事長等職。1931年雷馬事件后，息影政壇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，任甘肅省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會議代表、政協甘肅省委員會第一、二屆駐會委員等。（中共甘肅省委統戰部：《甘肅省統一戰線人名錄1949-1997》1999年6月（內部資料），第599頁。）

　　金城古玩城軒潤堂主人馬先生，近日重金收購一冊裴建準《普通日記》，行書寫本，雙頁折疊裝訂，凡66面。面長31厘米，闊24厘米。每面十行字，行22、23、24字不等。封面題三行字：左上題“普通日記”四大字，下題阿拉伯數字“2”；中題“中華民國三十年四、五、六月份”；右題“南谷山人”，鈐“裴建準印”白文印。何以稱《普通日記》呢？他是否還有其他《日記》待考。

　　承蒙軒潤堂主人惠賜裴建準《普通日記》電子版，瀏覽一過，認為《普通日記》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和書法觀賞價值。先說史料價值。《普通日記》每天大致記錄五件事情：書畫創作、蒔花弄草、社會事務、友朋往來、閱報關注反法西斯戰爭的形勢，也有幾天詳記蘭州防空疏散情狀。

　　書法繪畫是裴建準的日課，每天都要寫牓字、聯對，畫山水、馬、花鳥，白天未完，晚上必燈下揮毫，不曾停頓一天。可以看出裴建準對于書法藝術是何等摯愛。1941年他方56歲，在當時社會來說56歲已步入老年，但他精力何等充沛，這與他軍旅生涯及有規律的生活方式有莫大的關系。

　　以裴建準的資歷及才干，在軍政界大有發展的空間，但是他天性恬淡，向往田園生活，蒔花弄草，自得其樂。日記中多記他為盆花修枝澆水、制作盆景之事，以及赴蘭州各名園賞花之事。由于他愛花賞花，觀察仔細，因此他所繪制的花卉栩栩如生，并多繪一般畫家不繪的大麗花等鄉土花卉，別具一格。

　　裴建準作為省城大紳，兼有多種社會團體職務，如甘肅省政府委員、甘肅省銀行理事長、中蘇文化協會理事、敬老會會長等等，社會事務很多，常赴各處開會議事。1941年3月3日下午赴省府開會，省主席谷正倫作報告后，討論5個議案。3月4日下午赴省銀行，核查去年冬季造表。之后，他在某人府上，見到歐君，其子為“俄婦所生，渠在俄數十年，父子俄語均精。出其子照片，居然俄人面目。后知余為中蘇文化協會理事，過去未曾辦俄文學校，即托照料。”不知后來俄文學校開辦否？

　　3月6日，董某來，說親戚“宿之杰從軍張自忠部，以善戰著稱，張殉國，宿等亦相繼戰死，現存孤兒寡婦，云棲依姊以據洮沙原籍，有兄及弟，尚稱小康。此間親友擬開會追悼，并諷經，余主三月間舉辦。”宿之杰，洮沙（今屬臨洮）人，1930年任宋哲元部中校營長。1933年跟隨張自忠參加喜峰口戰役，所部殲敵數百。1937年指揮小王莊之役，斃敵中隊長1名。1938年隨部援助臨沂，鏖戰7晝夜，配合友軍將敵板垣師團擊潰。3月，在臺兒莊大戰中與日軍拼死相搏，全營只剩90人，仍守衛著陣地，獲甲種二等獎章，晉升為38師上校團長。后來擔任張自忠的警衛團長，在襄、棗陽間與敵大戰，斃傷日偽軍千余。張自忠將軍奮勇沖殺時，他作為警衛團長，率300多人緊隨其后，同日寇展開白刃格斗，將士絕大部分傷亡，張自忠將軍也壯烈殉國。后來，他率部與敵再戰，犧牲于宣城。宿之杰之遺孀為馬禮常（1906年-1998年），字畏逸，蘭州人。北平中國大學哲學教育系畢業，任職北平市社會局、西北公路局、西北鹽務局、蘭州女師。工山水。為甘肅省文史研究館館員。

　　裴建準的友朋很多，分布在政界、文教界、商界。有甘肅省主席谷正倫、甘肅省參議會議長張鴻汀、甘肅省建設廳長張心一、甘肅第六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胡抱一、甘肅省高等法院檢察處首席檢察官詹新吾、少將參謀處長韓軍一等、前省府秘書長廖井之（名元佶）等。

　　其中裴建準與韓軍一的友情甚篤。韓軍一(1895年-1977年)，河南開封人。畢業于北京陸軍第一預備學校。曾任河州鎮守使署書記官，1953年被聘為甘肅省文史研究館館員，著有《甘肅洮硯志》等。《普通日記》多記載韓軍一來訪敘談事，并為韓多作書畫，流傳至今的有《駿馬圖》。

　　裴建準每天很多時間，都是接待來訪者，來訪者中多索求書畫作品者，這使裴建準忙得不可開交。各商號常來求書字號匾額，如3月3日就有四人求字，裴建準“連寫正大洗染店、媲美恒鮑、蔚隆章號、德世昌等四匾”。

　　鑒賞書畫也是裴建準日常生活的一項重要內容。3月18日，當裴建準聽胡抱一說，收藏“古玩字畫，有朱敬齋之畫竹，錢維城之倭圖，金冬心之人物等”后，于次日雇轎車子赴廟灘子胡宅，“乃逐視字畫古物，則除法郎（琺瑯）插屏顧升中曾略值一觀外，他如錢維城《壽海圖》、金壽門、傅青主、米海岳、李東陽等，皆坊間小兒游戲之作，幼稚可笑，至于古玩則皆乾嘉以下作物，目為宋明，不禁驚笑。”朱敬齋明代書畫家。錢維城乾隆乙丑科狀元，書畫家。金冬心、金壽門，即揚州八怪之金農，工詩文書畫。傅青主即明末清初的書法家傅山。米海岳即北宋書畫家米芾。李東陽為明代內閣首輔大臣、詩人、書法家。顧升康熙時書畫家。裴建準能書會畫，并見過眾多古代書畫家名作，所以他的鑒賞水平很高。

　　裴建準每天閱報，將報載反法西斯之要聞寫在日記的最后部分，如1941年3月1日記：“報載鄂皖各地戰況激烈。廣東、晉南亦有戰事。泰越局勢轉緊，以日之要求，法政府不堪接受，而泰越各地外僑已紛紛撤退，而日方保證越南領土完整之言，不為各方所信任也。歐洲英土會議在安哥拉舉行。德國將誘日本與英美國作戰。日外相松崗有聘德之說，美報則斥之。”并對某些戰況作出推演，表現出一個愛國軍人的正義情懷。

　　《普通日記》還詳記蘭州防空疏散的情形。1941年6月18日記：“空襲預報已發，黃燈已懸，市民既竄，時已十一點四十分。余方盼預報了事，而改懸紅燈，已發警報。李哥促余亟出時，王已乘黑馬以（已）去，不得已套轎車載韓等出，余即乘小紅馬同行……同過雷壇河，見少武等，至五里鋪，張、韓等下車，內與巧兒、佛兒乘之，余仍乘馬，至八里窯河灘，敵之驅逐機已來，赴我機場掃射時，與車就崖下小避，再行，至柳橋。則內巧等匿麻黃泉下，與魏眷同待。余入院，見黑馬，方知為王副官乘之，防空而來。烏何孔、李等皆來，即令撥西北角房之炕。而敵機一批七架，復由西北飛來……約兩點頃，敵機廿三架仍由西而東，至東機場，大投其彈，當在百枚之譜，烏何煙塵大起，沖天彌空矣。繼之敵驅逐機時旋上空，并東西掃射。至四時警報解除，炕亦搭訖。”其中的“韓”，即韓軍一。“少武”即甘谷魏少武，名鴻發，辛亥革命時參與秦州起義，曾任甘軍第一混成旅旅長、安肅道道尹等。此日記載懸掛黃燈為預備警報，掛紅燈為緊急警報，市民有序疏散郊外防空。裴建準及其友朋則疏散至雷壇河中游后五泉，并記錄了日機轟炸東郊拱星墩機場的過程。

　　《普通日記》用流暢淋漓的行書寫就，頗具觀賞性。裴建準的書法以顏真卿《多寶塔碑》《顏勤禮碑》楷體入手，又在《爭座位》《祭侄稿》行書上下功夫，復鉆研米海岳《多景樓詩帖》《苕溪詩帖》，乃至秦篆漢隸，因此，日記之行書，運筆松放，結構飄逸，筆勢遒勁，起落頓挫中流溢端莊敦厚之風。

　　綜上所述，裴建準《普通日記》無論在史料，還是書法方面，具有重要價值。

　　□鄧明 文/圖